如烟

外婆家前，有棵大树，树下有个大石头。

每天傍晚，都会有个老人，手里提着扇子，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

十年不变。

老人总是坐在那里一个小时，凝视着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凝视着天空的鸟儿飞来飞去，凝视着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似乎在想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想。

有时候老人的朋友来了，串串门子，有一句没一句。

有时候邻居经过，招手微笑，寒暄几句。

有时候就这样的在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上一个小时，什么话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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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老人奄奄一息。一条条的管子输送着维持他生命的液体。

爱他的和他深爱的人都围绕在他身边。

“爸爸，起床了，回家了。”

“爷爷，我们一起回家吃团圆饭好吗？有你最喜欢的火锅哦！”

“外公，我要嫁人了，不起来看看你的孙女婿，喝孙女婿茶吗？”

病床上的老人没有反应。只听到仪器在运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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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还是走了，因为一场车祸，因为护士的疏忽。

家门前突然多了好多辆车子，大大小小，老人的儿女都回来了。

农历新年不见得那么多辆车子泊在家门前；农历新年不见得老人的孩子回来吃团圆饭。

难道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珍惜吗？


老人的大儿子回来，带着他的新妻子。多久没看见他了？好多年的农历新年都没看见他了。

老人的二儿子回来，一家大小。之前老人病榻在床说了多少句风凉话？

老人的小儿子回来，匆匆忙忙的从新加坡返家，却未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

老人的女儿哭肿了眼睛，若护士能专业一点，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能活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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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午夜辞世，子孙们都陪在他身边。

殡仪馆的职员把遗体从医院载回家，抬着老人的遗体进屋子。

“爸爸，回家了！”

“爷爷，回家了！”

“外公，回家了！”

男人和男孩都忍着泪，女人和女孩却哭得像泪人。

老人终于回家了。

那个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的家、那个记录了他人生岁月的家、那个充满了温暖的家。

那个曾经他坐在树下望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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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长辈们讨论着丧礼的细节，小辈们讨论着请假的事宜。

“丧礼应该摆几天？”

“棚子要搭多长呢？”

“我们要请几天假啊？”

“一个星期不会太长吗？”

七嘴八舌，终于讨论出了结果。老人的丧礼摆上五天，孩子就请个五天假。

一夜无眠，大家都恨不得可以投入大床的怀抱，好好的睡上一觉。但是老人的离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要伤心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时间让任何一个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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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前搭起棚子，装起风扇，把艳阳遮挡起来，凉快多了。

屋里的应节装饰都拆了下来，挂上白布，贴上白纸，盘香的烟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弥漫着说不出的哀伤。

一副木制的棺材摆在客厅，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棺木里躺着的是老人。

老人笑着，一脸满足。

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们终于回来看他了而满足吗？

只要回家，不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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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备结束，五天的丧礼开始了。

丧礼都是晚上比较忙碌，白天大家终于有时间补眠、做自己的事情。

有的在为老人烧纸，帮老人点亮他前面的路；有的在为老人折金银纸，那是老人死后的金钱。

大家没有特意的分工合作，却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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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老人的丧礼有专人煮饭给大家吃，热腾腾香喷喷的，总算让大家有点胃口。

老人的家出现一幕非常温馨的画面。

两张桌子合起来成了一张长桌，大家围着桌子吃着晚餐。虽然合了两张桌子，但是人数太多，轮了好几次全家人才吃完晚饭。

很奇妙的是，没人故意留个位，但是中间的位子却像特意保留下来般的没人去坐，仿佛那个位子是老人的，他就坐在那里和大家一起享用晚餐。

吃饭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着老人的死、谈论着大家的工作、谈论着各自的家事…… 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一些事情大笑，但是大家的脸都微微带着悲伤的神情。

农历新年的团圆饭也没那么热闹。有谁知老人盼这温馨的时刻盼了多久呢？

生前圆不了的心愿却在死后不经意间完成。

人总是要失去后才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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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的第四天。吉打州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

那天的风很大，把金银纸吹得满地都是，大家边折边忙着捡。风儿把云都唤来了，原本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增添了一坨坨的白色。

下午，天空突然变了脸，乌云密布。滴答滴答，雨点打在用锌板搭成的棚顶上，地上蒸发出一股黄泥味儿，随热气徐徐上升。

下雨了。干旱两个月，这天竟然下起阵雨，加重了这场丧礼哀伤的气息。


有人说，这场雨是上天要洗净凡间的污秽，引接往生者上天堂；有人说，这场雨是上天为老人的死感到悲伤而流泪。

不知道有没有人认为，这场雨是老人为他的子孙们而下的——为了驱走这闷热的天气，留给他们凉爽的一天。

无论这场雨下的原因是什么，大家对老人的思念是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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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当天。艳阳高照。

早上铜乐队来了，演奏的都是抒情歌曲，都是老人爱听的。一首又一首的旧曲，一首比一首更催泪。

老人的孙子和孙女决定给他唱一首歌。一首歌四分四十九秒，哽咽声不断，却坚持唱完，那不只是一首歌，那是对老人最后的思念。

在场的人都哭了，泪水承载着所有人的悲伤。


下葬时，所有人都很安静，只有和尚的诵经声。每个人都给老人撒了一把泥土，献上一支花，祝福着老人一路好走。殡仪馆的职员把墓穴以黄土填起来，五天的丧礼终于结束了。

老人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平凡却不失色彩的人生。


「希望下一世我还可以让你疼，当你永远的孙子， 再叫你一声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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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前，有棵大树，树下有个大石头。

每天傍晚，树下的石头上再也没有老人的身影。

后记

这篇文章是在2014年写的，那时候外公真的因为一场车祸引发各种疾病后去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只记得外公去世的前几天是那年的情人节我还陪着外公，而去世的那天我也陪着他，给他说很多很多的话，唱很多很多的歌。然后，他在我回家的那一刻去世了。

忙完丧礼后有个文学创作比赛要参加，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文章。我并不是一个随笔就能写出好文章的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写这篇文章。大概花了两三天吧，把这篇文写完。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或许是因为亲身经历，所以即便用词简单青涩仍能把我想传达的话传达出去吧。而且也写得挺顺利的。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五月天的《如烟》，之后就在这首歌单曲循环下写完这篇文章。所以后来就把这篇文章的标题写为《如烟》，里面有个句子是如烟的歌词。那时候刚经历外公的死，而如烟唱的也是差不多关于一个人的一生。所以我才能在那个氛围之下完成这篇文章。

我和外公没有表妹和外公关系来的好。每次到他家也就是一声“阿公！”换来的一声“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不擅长应付长辈，也不擅长应付小孩。

只是在某一天，外公去世很久很久之后，我放学回家，走过那条小路快要到家时，看见门外有辆摩多，我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外公。因为外公每次都是骑着摩多来我家，就泊在那个位子。然后那天的我特别感伤。我并不知道我会如此的感伤。

数一数，外公去世已经有三年之久。我却除了他下葬后从来没到他的墓看看他。他还好吗？很好就好。

前几天整理电脑文件又看见这篇文章，现在读回去还真的觉得没什么内容，文字用得简单，句子造得青涩。朋友曾经跟我说，这文有一点让他很震撼，就是开头和结尾。其实我想说，我也只喜欢这开头和这结尾啊。

总觉得再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也不想再有机会写这主题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