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0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叁

 

2021

我们都是在疫情下毕业的大学生。他比我早步入职场,工作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对着一个黑色的画面打着一堆白色的字,打了一排字再按下回车键后,黑色的画面就会刷刷刷地出现一大堆白色的字。

实习结束后,我接下了研究助理的职位,一边工作一边筹备升学。但在某一天,一直被我忽视的情绪一时间涌上来,我很无助地往笔记本倾泻——再不把这些情绪倒出来,我好像会找不到我自己。我想跟他说,但我说不出口。这些情绪从嘴里说出来似乎会失去它的核心。我拿着笔记本到他面前,翻开页面,指着那些文字。他没有责怪我的无能,也没有责怪我的半途而废。他陪我理清思绪,陪我走过那段青年危机。

我记得那段时期,我总是望着房间的窗户,想象着自己坐在窗沿,想象着一跃而下后会看见什么风景。

在因缘巧合下,我加入了前公司。那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一个中文系毕业生,几乎大部分的作业都是用中文书写的人,进入到了一个全英文的工作环境,而且英文书写本身是工作内容非常重要的一环。我至今都很好奇我当时是有什么勇气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这句话是真的。或许是因为,他跟我说,我做得到。

我的工作时间有点猎奇,朝四“晚”一。我们还是在同个房间睡觉,只是我得早点入睡,毕竟我是一个需要睡至少七小时的人。他没嫌弃过我两点半的闹钟,他说他睡得很熟,没听见。我们会一起吃晚餐。他不忙的话,会陪我入睡,再出去和姐姐一起玩switch,看youtube。

在开始那份工作后,我们的生活节奏似乎被按下快进,每个月都在迎接新的安排

我的健康状况慢慢转好了。虽然早上四点工作确实有点刺激,但下班之后可以安心地耍废这件事让某个角落一直在焦躁的我安定了下来。

感谢父母的帮助,我们决定一起装修房子,到我们未来的家一起生活。于是好多个周末的行程都包含了电器店、家私店、IKEA。

圣诞节前夕,他从阳台拿出一盆红雏菊,在空无一物的主人房中间向我求婚。我看出他的紧张,他紧张地把他自己写的诗念出来。而我在好奇他是怎么把花藏起来的。求婚过程很简单,但这样就很足够了。

我们曾经讨论过求婚这件事。他说求婚是一件很奇怪的概念。我们都知道会结婚,为什么还要有求婚这个环节。理性的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提不出来一个有力的说法。我不想说男生就该这么做,因为我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这个过程很奇怪,但是他还是满足了我的需求。

求婚后,我们还是日复一日地攒钱、买电器、买家具、安排装修师傅上门装修。

——

2022

四月,我们终于正式搬进属于我们的家。当时家里几乎只有“必须”的家具和装潢。每个月,两人收到薪水了,再到处去添购更多需要的家具。电视柜旁边多了两个小柜子。客厅终于有茶几。饭厅多了个茶水区。空置已久的小厅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前面有两张休闲椅。像是玩游戏一样,两人组队打怪攒钱,一起布置自己的小窝。

搬进去之后的某天,我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好多我之前想象的画面,在经意和不经意间都实现了。

我们的周末是我一直想过的周末。我们的生活是我一直想过的生活。

下班后一起吃晚餐,一起散步。星期五晚上去餐厅吃晚餐庆祝一周的结束。星期六早上睡到自然醒再决定早餐要吃什么。突然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开车去太平看长得有点丑的太阳熊。偶尔回去家乡看父母,偶尔跟他父母一起在家里过周末。

我们都以为在一起那么久了,也同居那么久了,应该已经熟悉对方的生活习惯。然而,搬到这里后,我们又经历了一场熟悉对方的过程。我总是不爱物归原处(我都记得它们在哪里,但他会找不到),会懒惰盖小垃圾桶(至今仍懒惰盖),躺床后就很懒惰下床拿东西(比如手机)。他会说我,但也会帮我把东西放回原处,把垃圾桶盖起来,帮我下楼拿东西。还有许多,许多。

这些生活上的小事堆叠起来,我才发现一个人竟然能够对另外一个人那么好。他又在在我的对爱的定义里增添了许多解释。

某个晚上,我看着房间的落地窗帘随着外面吹进来的风摆动,我才惊觉,我好久没想起那个坐在窗沿想着一跃而下的画面了。

我们在六月注册成为夫妻。过程很简单,简单得很我们,刚刚好。那天他家的院子开满了红花,他说那是爷爷的祝福。

婚宴定在年底,圣诞节隔天。没有请师父算日子,单纯觉得那天大家应该有空出席,数字也挺好看的。

婚礼的筹备过程也很简单。宴客的食物也是他和爸爸一起接洽、讨论和决定的。我只坚持了章鱼烧(虽然最后我也没吃很多,太可惜了)。婚礼当天一切都很顺利,很感谢家人和朋友的帮忙。

2022年下旬,我突然冒起了出国留学的想法。他非常支持。于是在筹备申请奖学金和大学的那一个月,我们的周末变成了我拼命地用第二语言吹自己的成就,完成后他再帮我看这些文书。把所有申请提交后着实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可以坦然地回到学术环境。单纯在那瞬间觉得可以一试。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不会做了。

之后陆续收到申请结果,有成功的有失败的。在爸爸的帮助下,我决定到他生活过的城市生活,到他的母校当他的学妹。

周围的朋友知道我要去留学后,反应几乎都是“难道又要远距离了吗”。是啊,一年而已,安啦,又不是没经验。我们总是这样一脸轻松的回应。

——

2023

决定出国留学后,2023年的每个月变得很珍贵。因为明年的今天不会在这里。我都会问他出国留学是不是对的选择。几乎每个月。某个晚上。某个清晨。某个散步的傍晚。放弃其实也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

工作正式结束后,我终于可以跟他一起过着正常时间的作息。他很期待。我也很期待。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间屋子一起入睡一起起床。(虽然那段时间,很多时候都是他先起床哈哈)我也终于能感受一下当家庭主妇的感觉。

在他工作的时候,除了做做家务,我还看了很多电影、电视剧和动漫,以练习听力之名,义正言辞地马拉松式看Harry Potter,看Bridgerton,看Queen Charlotte。我可以悠闲地煮晚餐,等他放工,再一起慢慢地吃。吃饱喝足再决定要出去散步或是打游戏,或是躺在沙发上滑手机。

这些日常好珍贵。好珍贵。

我期待着到英国的生活,晚上会吵他跟我说他在英国上课的故事,想象着自己之后在那里上课的样子。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间好不容易一起建好的小窝,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时,离开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即便只是一年。

他还是会在我每次问同一个问题时,很坚定地说,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很高兴能送你去留学。不浪费钱。只要你好好上课,好好读书,好好享受那里的生活。

重复同样的对话九个月后,我们终于踏进了大英帝国的国土。

开学前我们一家到英国北部旅行,看羊看牛看海,也拍了一组家庭照。原来家庭旅行可以那么欢乐和温暖。

回到这座城市,他很开心。当年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没能好好跟它告别。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我们一起买生活用品,一起吃他想再吃的食物。然后他陪着我过了迎新周。

他离开后,一个人在宿舍醒来,才真正接受了我要在这里生活一年的事实。说没哭是假的。只是没六年前哭得那么惨。

用学生的身份来到这座城市,所有的路瞬间变得好难走。我需要自己记下每条路线,哪条路线比较轻松,哪条路线比较快。这栋楼在哪里,那间教室在哪里。我以前总是好奇为什么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他总是带我走不同的路线,去的时候是这条路,回的时候又是另外一条路。现在的我懂了。在这座一坡未平一坡又起的城市,建立起自己的导航系统非常重要。

那天我跟他说,原来某个地方那么远,之前我都没那么觉得。当年怎么我说想去你就带我去?他笑说,你才知道啊。当时做完实验回去很累了,看你很兴奋说要出去走走,当然还是得带你出去走啊,有点像在遛狗。

是啊,当年他都没说其实这些地方不近,要一直走去还挺累的。(我路痴,不需要记得路线时我就不会努力去记)那么一瞬间我又觉得我眼前的这个人啊,怎么可以对我那么好。

从职场回到学术环境并不简单。要用第二语言去阅读和书写更是困难。中间还有许多与自己的要求和设想不符的情况,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挫折。于是行走在路上的时刻,夜深人静的时刻,我都在学习着面对这些不如意,学习着平复这些不顺心。

我们不能像之前一样频繁地通话,毕竟他得上班,我的课表也很紧凑。但他还是会尽可能地和我通话,耐心地听我说我每天的故事,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我会重复着跟他说我的能力不足,我的英文不好,我的essay写得很差,我不太会翻译,我看不懂理论。他会重复着告诉我,我的英文程度已经足够在英国生活,我的小考分数和反馈已经证明了我写的essay不差,我来这里上学就是要学习新知识,不会是正常的,去请教老师就好。

很多时候,好好地把内心复杂的情绪转化为话语,清晰地跟他诉说后,便会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好像我又有力气面对这些琐事了。

他每次一股脑在称赞我时,我就会笑他说,他这是在gaslighting我。但我知道,他不会说那些恭维的话,即便是对他的亲人。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我其实也有很优秀的地方,只是会因为一些小挫折而忘了自己的成就而已。

我知道的。

在这里一个人生活还有一段时日,未来也充满了很多未知数。我还是会因为这些未知而焦虑。

但是我知道的。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好好接住我,用他的温柔牵着我一起前进。

——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续

A spark, an ember, a h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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